小时代20 虚铜时代_郭敬明_在线阅读_九九藏书网

: 中国经营报 显示图片

羽戈

郭敬明导演的《小时代》拍到第四部，宣告终结。有人长出一口气，跑到豆瓣打了两颗星，此前三部，他只舍得打一颗。在豆瓣，《小时代》系列的评分，没有一部超过五分（满分十分）。电影里面星光璀璨，电影外面星光暗淡，恰成对比。

豆瓣的鄙夷代表文艺的审美，《人民日报》的批判则可视之为政治的倾向。其批判的要点，在于《小时代》所呈现的“物质主义和消费主义”。“把物质本身作为人生追逐的目标，奉消费主义为圭臬”滋生了一个小时代，“小时代、小世界、小格局遮蔽甚至替代大时代、大世界、大格局，个人或者小团体的资本运作或许成功了，但是一个时代的人文建设和传播却失控了”。作者提倡人文精神，不过我始终认为，人文精神与物质主义并不必然构成对立两极，前者喜欢拿后者当对手，并把自己的失败归罪于后者的强大，说起来则属自讨苦吃，自欺欺人。

文艺与政治的合围，却不曾影响《小时代》的票房，反而是一种宣传和刺激。据统计，《小时代》前三部总票房超过亿元人民币，创造了中国系列电影票房纪录。这个结果，正印证了人文批判的无力。

在我看来，《小时代》的巨大票房，不仅因为其“营销手段堪称商业教科书”，如“精确定位目标观众”云云，更是因为，郭敬明完成了对这个时代的定义，并迎合了这个时代部分年轻人的价值趋向。《小时代》只是对时代的临摹，而非反思，只是与时代的媾和，而非拯救，这恰恰是它的聪明之处，因为一个真正的小时代并不需要后者。作为作家的郭敬明有多么失败，作为商人的郭敬明就有多么成功。

《小时代》与小时代，都该受到批判。不过，怎么批判，则构成一个难题。用人文精神炮轰物质主义，不是批判，而是变相的肯定。因为物质主义从来不是天大的罪过。第一，这个时代拥有足够的物质，不像一些时代，外强中瘠，一贫如洗，从物质到精神都极度匮乏；第二，这个时代可以享受物质，不像一些时代，沉湎于物欲便是一种原罪。

古往今来，所谓大时代，首先指物质的博大，所谓盛世，首先指物质的丰盈，如杜甫诗云：“忆昔开元全盛日，小邑犹藏万家室。稻米流脂粟米白，公私仓禀俱丰实。”大时代绝不排斥物质，相反，一个精神丰盛而物质贫乏的时代，显然不是大时代，知识人也许喜欢那样的时代，躬耕于乡间的田夫野老则视之为畏途。

当然，大时代之为大时代，不仅在于物质的繁华，更在于精神的繁华，不仅在于疆土、国力之大，更在于文化、气象之大。大时代能容纳《小时代》，大时代的国人不会对《小时代》斤斤计较，说三道四，倘不入法眼，一笑而过，这是大时代最起码的气度。换言之，我们可以从《小时代》所激起的效应（经济效应与文化效应），判断它所处的时代，是一个小时代还是大时代。

由此来说大时代。我心中的大时代，首先表现为一种元气，或者说朝气、生气。当时代元气淋漓，人心便生机勃勃，社会光焰万丈，创造力喷薄欲出。置身于这样的时代，你会感到“时间开始了”“大有为之时，正在今日”……望气是一门大学问，不过，一个死气沉沉的时代与一个生龙活虎的时代，一个万马齐喑的时代与一个百花齐放的时代，一个人心惶惶的时代与一个众志成城的时代，并不难分辨。

大时代的元气，落在知识人身上，是一个“狂”字。盛唐之于李白，可谓最佳案例。两者之间，相互成就，李白绣口一吐，就是半个盛唐，然而，何尝不是盛唐造就了李白，大时代造就了大诗人呢？李白若生在北宋，还可以成为苏轼，北宋虽不算大时代，却是知识人的乐土；若生在清朝这样的小时代，则只能成为龚自珍，在强权的摧折之下，狂气化作怨气，“避席畏闻文字狱，著书都为稻粱谋”，龚自珍的才气不逊李白多少，却一生抑郁幽愤，这便是小时代的苦果。

元气之外，则在光明。大时代的气象往往光明正大，打起仗来，都是堂堂之师，正正之旗。小时代则惯用小动作和盘外招，哪怕执掌权力，贵为九五之尊，依然贼性不改。且不论臭名昭著的朱元璋，单说乾隆，为了修《四库全书》，他曾下诏征书：“今内府藏书插架不为不富，然古往今来著作之手无虑数千百家，或逸在名山，未登柱史，正宜及时抹集，录送京师，以彰千古同文之盛。”然而时人吃透了文字狱的苦，并不积极。于是乾隆耍起了手段，一面拿人品担保：“朕办事光明正大，可以共信于天下，岂有下诏访求遗籍，顾于书中寻摘瑕疵，罪及收藏之人乎？”一面用威权施压：“若此番明切宣谕后，仍似从前疑畏，不肯将所藏书名开报，听地方官购借，将来或别有破露违碍之书，则是其人有意隐匿收存，其取戾转不小矣！”待全天下的书都征集上来，乾隆立即翻脸，禁的禁，毁的毁。此即著名的“寓禁于修”“寓禁于征”，手法低劣无比，贼性尽显无遗。故而乾隆年间，号称盛世，却不啻是小时代。

大时代的第三点特质，在于开放、包容，所谓海纳百川，有容乃大。闭关锁国的时代绝非大时代，而是夜郎自大的时代。夜郎自大属于自负，大时代的精神底色则在自信，不止国家自信，百姓一样自信。因为自信，所以开放，因为自信，所以包容，毫不担心外来事物会冲击、动摇我的地位，相反，它们终将为我所化，为我所用。大时代的自信，是一种磁力，使四夷宾服，万邦来朝，犹如恒星吸引行星。

与此相应的第四点特质，则是自由。大时代与小时代最显著的区别，即在自由度的多寡与有无。大时代的自由，与自信一样，深入骨髓与心魂，化作一种气质。有时只须观察一代人的气质，便可知他们背后的时代之大小。看看汉人与唐人，再看看明人与清人，甚至看看盛唐人，再看看晚唐人，气质差距十分明显。

不妨说，小时代的困境，呈现为“一个自由人，在追赶监狱”；大时代的困境，则呈现为“不自由，毋宁死”。

《小时代》的方向是小时代，小时代的方向未必是大时代。此时此刻，我却想起了鲁迅在年的感悟：“在我自己，觉得中国现在是一个进向大时代的时代。但这所谓大，并不一定指可以由此得生，而也可以由此得死。”希望我们的转型时代，能够匹配这番话，仅仅是前一句。